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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身是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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魈始終沒有踏進往生堂。

他寡言地在漆門前佇立許久,最後闔眸戴上儺面,化為青墨的煙嵐,消失在了熒和派蒙面前。

丹彤的葉梢在逐漸變涼的風裏搖曳,往生堂的漆木大門緊閉未開,熒和派蒙互視一眼,派蒙小聲地說:“鐘離小花應該還在說那本輕小說的事,一時半會肯定不會出來,要不,我們明天也來看看吧?”

熒點了下頭:“明天,再來看她的羽飾。”

他們再相覷彼此,都讀出了對方內心的擔憂。鐘離是他們“有什麽難事不妨向我傾述”、長輩一樣的好友,小花雖然只認識了幾日,她們也是將她當朋友的。

連包裏看得津津有味的書都有些索然了,熒嘆了口氣:“走吧。”

派蒙心裏也沈甸甸的:“希望一切能好起來。”

可改變歷史哪裏有那麽容易呢?即便是借助了世界樹力量的散兵,也沒能救回丹羽。

派蒙捧著那朵明艷欲滴的辛夷飄懸,她回看往生堂時,白日裏引渡亡魂的門堂默然死寂,像蒙上了層麻绖,太過冰寒了。

她轉了頭,跟在熒身後,前去客棧休憩。

她們起了個大早。兩人伸了個懶腰,看天光晴爽,雲色如黛。

熒和派蒙本想熬夜看完那本龍王的軼事集,後來還是決定與小花約哪天去書齋看——總覺得龍王的故事,要和可以吐槽的對象一起交流才更開心呢!

她們精神奕奕地下了舊木樓臺,往往生堂出發。

路途並不遠。

這種日子對於璃月的晚秋來說,怎麽說都該算個好天氣,花梢百囀,日照菲微,熒和派蒙渡過汀葭蒼蒼的荻花州,熟門熟路地來到天山共色的璃月港。

風煙俱凈,千帆駛入港城,璃月港還是那樣阜盛熱鬧,即便是冷清的往生堂,好像也得了晴川麗天的感召,熒和派蒙遠遠就看到兩個熟悉的人在暖熙下,一人站如松竹,一人端坐。

派蒙率先揮了手:“鐘離,小花,早上好呀!你們在幹什麽呢!”

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搬出來的褐紅梨木松鶴古老圈椅,好像是老人家祝壽才用的,估計是從往生堂哪個旯旮裏倒出來的,華予卻堂而皇之地據坐上邊,扭頭看她們。

捧發在手心的鐘離也擡頭,他的手指將才在靈巧地將蓬軟白發分為三股,有條不紊交錯編織。他順著話音望過去,對兩人溫然一笑:“早安,兩位來得不巧,我正給華予編發,沒法抽身招待了。”

“好嘛,你們繼續就是了!”派蒙擺了擺手,她又眼尖看到鐘離的發尾,驚奇地呼喊起來:“誒,鐘離你什麽時候也被綁了麻花辮?上面還用紅繩子打結了,這是什麽系法啊?像朵花,一,二,三……有六片‘花瓣’!”

石凳邊的華予遽然有些得意:“上古結繩而治,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,這是璃月結流傳的由來,璃月結本是一種契約,後來這份契約演變了習俗,璃月民間逢年過節都會打些花結互送,圖個吉祥如意。我給他打的是璃月結裏的草花結,好看吧?”

“所以她也要我給她打一個。”鐘離搖了搖首,有些無奈:“即便用的只是從酒壇封布上解開的紅繩。”

熒凝眸一看,果然鐘離薄金箍下邊的日常散發被規矩紮成三股,六瓣的紅繩結綴在發尾,她從未見過鐘離這樣打扮,看上去還挺新鮮。她見過申鶴系在頭上的雙結紅繩,但這繩,似乎還要比申鶴戴的粗些。

也不知道鐘離帶著覺不覺得沈,嗯。

“我才不講究呢,我早上看儀倌小妹在收拾空酒壇,起了歹心。”華予嘿嘿偷笑:“與其說用紅繩,不然說你同意讓我給你編辮子,往年你都不肯答應的,今天居然給我得手了~”

鐘離微作嘆息,肯定了她的說法:“是,你得了手。”

於是華予得意地坐在長壽椅上哼唧,風吹動她發旋邊的絨毛,縹碧的水在他們的腳下潺潺地流。鐘離看上去心情頗佳,人也耐心,他將手裏三股束到尾梢,然後把虛搭在自己左腕上的發繩取下,不急不慢地打了個圈,然後開始纏結。

他修長的手指上下翻飛,把派蒙看得眼花繚亂,直揉眼睛。熒的註意力卻不在這上邊,她瞥眼去瞧華予腰側的羽飾。

在柵條的罅隙裏,熒輕而易舉地看到了隨風微蕩的白羽,不,不是白羽。

蔓發的灰本就將純白覆蓋,可現在又多了濃墨似的烏,蜘蛛紋路般的黑幾乎要爬滿每一根纖羽。她的心驀地一沈。

派蒙還在旁邊驚呼:“好覆雜!鐘離,你這也會啊?好厲害!”

鐘離將最後一線收緊,六片的緋花在他手上綻開:“略知一二。”

華予在邊上添油加醋:“你應該問他有什麽不會的,除了生孩子,他什麽都會。”她又忖思:“等等,又不是當不了大姐姐,那生孩子他也會啊!鐘離他分明十項全能。”

派蒙震驚:“我還以為鐘離只曉得那些上流社會的知識,居然連生小孩也會!?”

熒都一瞬忘了羽飾的事,她瞪大眼看鐘離。

在她們的屏息中,鐘離陷入了沈思:“我從未想過這種事,就理性而言,似乎可以。”

熒和派蒙倒吸涼氣,連帶吸氣的還有梨木椅上的華予。……不是,你提出來的觀點,你吸什麽氣啦!

“但很遺憾,魔神不能通過人類的方式孕育子嗣。否則提瓦特遍地都會是行使淫.祀的魔神。”

鐘離的結論一出,華予遽然松了口氣,她咕噥道:“我就說嘛,怎麽可能和我看的話本子一樣,不然全提瓦特都帶球跑算了……”

“哦!話本子!對了,小花鐘離,話說昨天的那本‘山娘娘’怎麽樣啦?”

“咳!”

熒趕緊捂住無邪問話的派蒙那張神之嘴,華予已經在原地咳得肺腑都快出來了,鐘離將手裏的發辮送歸原位,聞言安靜思索:“書裏的橋段,部分超出理智範疇了。”

“我想,就算是魔神的身體,也不是時刻能彎成那種形狀?人類的想象力,真是令人嘆為觀止。”

“咳咳咳!!!”

把臉憋得燒紅,快要冒煙的華予連忙打斷鐘離越來越離譜的感慨:“什麽也沒有我不知道有這種啊啊都被我扔了哈哈哈!你們快看看我的頭發是不是又冒茬了!”

剛剛好像聽到了風之翼彎道超速的話,她們聽錯了吧?熒和派蒙目瞪口呆地把快掉的下巴安回去,她們和鐘離看了看坐著的人的發頂。

還真冒茬,像地裏帶籜的筍。

同為白發麻花辮,她們也只見過申鶴的,可與她相比,申鶴的頭發雖然蓬馳,卻勻稱多了。華予的頭發看上去量多,但短毛不少,一編起來,絳辮裏都開始橫毛,完全束不齊。

她額前的流海也是絨絨的,並不因為霜發有了束縛而改變。

“要去春香窯買發膏才行。”鐘離顯然對華予的頭毛狀況頗有心得:“就理性而論,一支不夠,還得再來一支。”

華予慷慨陳詞:“幹脆買個八瓶,把我腦袋抹得嚴絲合縫算啦!再把我流海往後一抹,露個大額頭,楓丹律師就是我!”

“並無不可。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璃月一位叫立本的商人……”鐘離陡然莞爾:“我有點想多買幾瓶了。”

“你不準!”

好像知道鐘離在描述什麽終景,離飛機頭就差一步的華予暴跳如雷。她驟然搬轉圈椅對鐘離,接著把身後麻花辮往手裏一撈。

用銳利的蜜眸瞪人,華予舉辮恫嚇鐘離:

“往生堂客卿,別逼我抽抽你!我的辮子可是很沈的,打人超痛!”

“這點我倒不否認。”鐘離遽然忍笑:“以前海燈節,有次你束了辮發,我和若陀走在你後邊,你左顧右看彩燈,我和若陀則左閃右避,躲你長辮。”

華予一怔,像是終於明白了千年前友人的突然出逃,所以恍然大悟:“怪不得那次若陀跑沒影了,你突然在橋下給我盤了個髻。”

鐘離眨眼問她:“還要盤嗎?”

“才不盤,會顯得腦袋禿。”華予搖了下頭,她低頭看向手裏梢尾的精致花結,露出笑容:“不過,你編的真好。”

那年海燈節,他們提著手裏的霄燈,走過了一座又一座的河橋。

他們舉著烤吃虎魚,看東風夜放,魚龍光舞,火樹銀花飛往夜空,映照著所有人的臉姹紫嫣紅。紅繩結,五彩縷,繁花戴頭,禮物交換,每年的海燈節他們都一起過。

只是百年前差一點,百年後也不成了。

她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,剩下的交給了其他人,真高興璃月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,璃月的人們啊,真如岧峣巉石般頑強。

因為他們的神,就足夠堅強。

她真的很喜歡這片弱小的存在也能活著的樂郊,不過,倘若能再過一次海燈節就好了。

華予放下手中的草花結,她看鐘離,眸光澄明:“鐘離,我現下已經是死了吧?”

西風遽然卷起紅繩垂下的結環,六瓣花在煙青的衣裳上翛翛。烏茶泛丹霞的尾梢也被吹動,沈金的眼眸緩緩望向她。

“是。你已經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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